逆旅

Category: 生活

十周年

澳门回归十周年

致K——哲学作为兴趣或生计

  【我们系看我日志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估计这是因为我参加几次学术讨论活动,都留下了博客地址所致。承蒙同窗朋友的信任,常常把自己的难题拿出来与我探讨,我也就不免与各位多有争论。见面后,或网聊后,我常常觉得话还未说清楚,还应该系统地梳理一下。因此我想把我的话说给K,一个虚构的人物(至于为什么是K,不用多解释吧)。如果你觉得“噢,这个K就是我嘛”,并还想继续讨论,你可以用“K”为名,在日志里留言。

K:

  很早以前我跟你说,学习哲学是一个必须的基础工作,但哲学不应是我们所研究的事物本身。你做得很好。现在,在卢梭、休谟、康德、罗素、波普尔等人(或许还有罗杰斯、弗洛姆等心理学家)的思想里打了一个来回,你变得言必称哲学,并表示计划去考哲学系的博士生,然后从事哲学研究工作。然后,你想寻求我的支持。很抱歉,我是不能赞同你的。

  我不能赞同你,这并不等同于:我无法理解你。我理解你,但不赞同你,这是不矛盾的。我为什么理解你呢?因为我恰好也经历过你这个状态。我又为什么不赞同你呢?恰好也正是因为,我经历过这个状态,所以我曾有一些体会,可以与你分享,给你做个思维上的参考。【当然,“我经历过”是一句很危险的话,似乎单单这句就可以成为表示反对甚至轻蔑的全部理由。我将尽量避免这个取向。】

  不赞同的第一个原因是很现实的:你想以哲学为兴趣,终生探求哲思,我无比支持,但哲学作为你的谋生手段,作为生计,我有些怀疑。我们的“实体院系就业进展动态排行榜”,哲学系往往屈居最末,这是很悲哀也很现实的。你当然说,你要念博士,然后从教。可关键是,从北大哲学系毕业的博士,最后都去了哪儿,你有没有探究过呢?每一年,有那么多的哲学系博士毕业:北大,复旦,南大,中山,当然还有我们师大,再加上香港的:港大,中大,可能还有一些海归:例如欧洲回来的哲学系博士,或者美国回来的语言学博士,当然还包括我们法国高等师范学校的哲学系双学位博士。这么多哲学门下的博士,都能顺利找到教职吗?现在毕竟不是卡夫卡做保险公司职员的时代了,更不是斯宾诺莎磨镜片的时代了,如果你竞争不过人家,只能去一个偏远无名的小学校,没有研究氛围,也没有好的生源,更没有理想的收入,你还会觉得:我就是想做我感兴趣的哲学研究,我就是觉得这个有意思吗?

  第二个原因,或许更加严峻。研习哲学是一项需要才华与灵气的工作。读一本哲学书,或许只需要20%的智识,读透一本哲学书,或许需要40%,但要写一本哲学书,或许就需要70%,至于要写出萨特那样的哲学书,或许需要150%,康德那样的或许需要200%。【我窃以为,我认识的一个哲学系研究生就具备100%的潜力去做一个哲学研究者。】当然,如果我说:你不行,你没有那个禀赋,你断绝这个念想吧,那只能说我不配做一个教育者。你的主体性赋权你去做符合本性的事情,而你的发展性更是为你的将来保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但是,你是否有足够的心力(willpower)去驾驭你的主体性,以至于倘若你到了50岁还未写出一本像样的著作,你仍然不倦不悔?你是否有足够的心力去驱动你的发展性,以至于你在短短的数年时间(考虑到你本科和硕士都不是哲学系,且你的阅读量仍然较少,这是事实)能够具备一个哲学研究者的必要素养?你是否有足够的心力去驾驭你的发展性,以至于等你读了很多很多哲学名著,你依然会心满意足:唔,这个东西确实是我想要的?

  当然,你还说了,你就是觉得很有乐趣,就是喜欢,并不是为了做出多大的成就。那我就不大理解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偏偏要去读哲学系,然后以此为业呢?我可以很自信【乃至不惜使用一次装逼的语气】地告诉你:你所享受到的哲学的乐趣,思维的乐趣,在量上最多只能和我平齐;而在时间上,我早你数年就已经开始享受了——但我,并没有做哲学系的学生啊。我还可以同样有信心地告诉你,即使你不入哲学系,你的乐趣也不会因此而少一分一毫,因为“就是觉得很有乐趣,就是喜欢,并不是为了做出多大的成就”的心态是极其珍贵的,这保证了你不带功利的去玩哲学,而这一点,恰恰是你将来选择以哲学为生计的话,很有可能会遗失的。

  最后,我之所以觉得你“有点危险”,主要是依据你说你现在只想看哲学的书,别的书都没劲。这就好像一个从来没见过海的人来了上海,去浦东看了看海,就说“大海真美!”,并即刻拒绝再看别处的海,是差不多的感觉。你充其量也就涉猎了七八个哲学家,每人挑了一两本最具代表性的著作看了看吧?况且你还是从现代开始看,再往上古你就很少读了。至于后现代,只会把你越看越乱。更何况,哲学之外还有语言学、人类学、心理学、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法学……都好玩得不得了。你若说只想看哲学书,别的书都没劲,我只能瞎猜测:你似乎没有读透哲学书——一个真正读透的人,应该是什么都想看,什么都想了解,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好玩,这才是好的状态。

  此外,我建议你看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萨克·辛格的短篇小说《市场街的斯宾诺莎》。在四五年前,我一心“想当作家”,并执迷于各色哲学及米兰·昆德拉的时候,我父亲推荐此文,助我走出迷雾。希望也能给你些许启发。就此,祝好!

                    逆旅

旧日的足迹

  我要再次找那旧日的足迹
  我要找我过去似梦幻岁月

        ——Beyond,《旧日的足迹》

  有时想想,我真的是个幸运的人:特殊的经历造就了一个丰富的我。在音乐上,这种幸运部分地反映为,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幸遭遇一些堪称伟大的歌者,例如我提过很多次的MJ,例如黄家驹。

  1997年11月,我爸爸去广东工作。那时我六年级,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小孩,父亲远行,我当然是难过的。更难过的是次年(1998)春节。由于铁路事故,爸爸和舅舅困在火车上三天三夜,与家里失去联络,我和妈妈在家里非常担心。好不容易在家里团聚了数日,他们又要回广东,自然又是一次依依不舍的分别。

  黄家驹就是在那时进入我的生命的。舅舅是个流行乐迷,又在广东那个地方,自然非常前卫。四大天王便是他传到我这里来的。那次春节,他给我带的礼物,正是两张VCD,Beyond乐队的香港演唱会。我依稀记得,在那团聚的几天,这个演唱会一直是作为“背景音乐”在我家的电视上播放的,但我忙着过节玩乐,也并未在意。

  真正开始听这些音乐,是在爸爸和舅舅回广东之后,我也该开学了。在那段一边怀念家人团聚的其乐融融,一边很不情愿地等着开学的日子里,我整天听这两张VCD。后来我才知道,很幸运,那是很经典的一场演唱会,几乎唱遍了Beyond的所有经典曲目。

  刚才写到,这是一段特殊的日子:一边怀念着家人团聚的其乐融融,一边很不情愿地等着开学;还有,还一边重新开始倒计时,爸爸下一次回家的时刻。这三个层面融在一起,构成一个非常非常独特的时空,我一个人驻在里面。所以,你或许可以想像,在这样一个时段,这样一个懵懵懂懂,但已经对人的离别与重逢,对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喜欢做什么,不喜欢做什么,有一个朦胧的基本感触的时候,听到这些歌曲,会有怎样的原初的感受。

  今天我 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 风雨里追赶 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 (《海阔天空》)

  可否再继续发着青春梦 不知道光阴飞纵 道理无法听懂 一再落魄街中 十个美梦盖过了天空 温馨的爱渗透了微风 热爱竞逐每秒每分钟 轻轻一笑挫折再用功 逝去日子 经过多少 逝去日子 打算是多么远 不知道努力向上闯不断 可否会冲开波折 步履无法遏止 失意又再开始 (《逝去日子》)

  从来不知想拥有多少的理想 还离不开种种困扰 勉强去掩饰失意的感觉 再次听到昨日的冷嘲 徘徊于街中恐怕只得孤独 寻回思忆中的碎片 变作了一堆草芥风中散 与你奏过午夜的怨曲 总有挫折打碎我的心 紧抱过去抑压了的手 我与你也彼此一起艰苦过 (《午夜怨曲》)

  独坐在路边街角 冷风吹醒 默默地伴着我的孤影 只想将吉他紧抱 诉出辛酸 就在这刻想起往事 心中一股冲劲勇闯 抛开那现实没有顾虑 彷佛身边拥有一切 看似与别人筑起隔膜 几许将烈酒斟满那空杯中 借着那酒洗去悲伤 旧日的知心好友何日再会 但愿共聚互诉往事 (《再见理想》)

  无聊望见了犹豫 达到理想不太易 即使有信心 斗志却抑止 谁人定我去或留 定我心中的宇宙 只想靠两手向理想挥手 问句天几高心中志比天更高 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 我有我心底故事 亲手写上每段得失 乐与悲与梦 纵有创伤不退避 梦想有日达成 找到心底梦想的世界 终可见 (《不再犹豫》)

  前面是哪方 谁伴我闯荡 前路没有指引 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寻梦像扑火 谁共我疯狂 长夜渐觉冰冻 但我只有尽量去躲 几多天真的理想几多找到是颓丧 沉默去迎失望 几多心中创伤 只有淡忘 从前话说要如何 其实你与昨日的我 活到今天变化甚多 只有顽强 明日路纵会更彷徨 疲倦惯了再没感觉 别再可惜计较什么 (《谁伴我闯荡》)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心智能力,去真正理解这些歌词的意义。但那些旋律就像幽灵一样,始终回荡在我脑子里。我想,这对我的人格塑成,必然是有深层影响的。只不过是,这种自我身份的认同过程,直到大学才逐渐开始。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从我之前的日志,大致可以有所了解。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去KTV唱歌了,把Beyond的歌统统唱一遍。

  在那些苍翠的路上 历遍了多少创伤 在那张苍老的面上 亦记载了风霜 秋风秋雨的度日 是青春少年时 迫不得已的话别没说再见 回望昨日在异乡那门前 唏嘘的感慨一年年 但日落日出永没变迁 这刻在望着父亲笑容时 竟不知不觉的无言 让日落暮色渗满泪眼 (《大地》)

  P.S. 1998年6月,我的父亲辞去广东的工作。家人分离的生活,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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